魏晋风度与文章药及酒之关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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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题目是鲁迅的,是鲁迅的一个演讲稿。我们借用一下这个题目,做本章标题,也是为了能够方便地说明白魏晋风度与文章药及酒之关系。

从前面我们队竹林七贤的介绍可以看出,作为名士,作为魏晋名士,光喝酒、耍酒疯还不行,首先得文章做得好,才能进入第一重境界。否则的话,喝酒、耍酒疯就单纯是酒鬼,不是名士范儿。

文章也不单纯只是诗词歌赋,当然诗词歌赋也行,但终究是弱了一点,当时文章做得好指的是学术论文,特别是哲学论文,这个好,才是真的好。

前文曾经提到过,汉末以来,在士大夫阶层,尤其是年轻知识分子阶层,产生了严重的信仰危机。

因为自从汉武帝把董仲舒儒学上升为国家意识形态的理论基础,儒学成了唯一的政治正确,读书不读儒学就没有出路。但是呢,汉武帝根本不相信也不在乎政治正确这一套,他在乎的就是牢牢掌握住权力。而玩儿权力,还是法家那一套方法管用。于是矛盾了,说的是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汉代儒家主义,而行动起来,用的完全是法家的技术手段。嘴上说,要爱人,要行仁政;实际是,人都是不可靠的,要用霹雳手段控制住他们;嘴上说,以民为本,本固邦宁。实际是,老百姓只能是机器,只能让他们知道生产、作战这两样事。不能让他们有钱,有了钱就懒惰,不能让他们有文化,有了文化就会议论政治得失。等等等等,诸如此类。也就是说,当政嘴上是一套,做的是另一套。说的是人话,干的是鬼事。

理论和实际相结合,不这么纠结不行吗?

在汉武帝看来,不行。严格按照儒家学说,对于君主的要求太多,当君主首先得做君子;得为政以德;得体恤百姓;得讲信义,不能失信于民;得爱和平不爱打仗;等等等等,诸如此类。汉武帝可受不了这个。汉武帝要的就是不受限制的权力,朕即国家,整个国家就是朕的一盘棋,朕想怎么下就怎么下,朕想怎么折腾所有臣民都必须无条件服从。

而商鞅那一套理论,就是完全围绕着帝王设计的,完全符合汉武帝大帝的需要。但是以商鞅理论奠定的大秦,只短短存在了十五年而亡。当时人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,天下苦秦久矣。商君法已经臭大街了,所以法家那一套不能上升为国家理论,只能做不能说。

这就要求大汉的理论工作者,必须按照皇帝的意志设计包装一套理论,以儒家学说和大汉实际相结合的汉代儒学。

于是广大的理论工作者们日以继夜,辛辛苦苦展开工作,深入挖掘六经,六经翻烂了还不行,就在其他诸子百家中找。就这么辛辛苦苦百折不挠,终于把六经和阴阳、五行、兵家、纵横家各种学说揉到一起,创作了大汉理论基础。

但是这套理论到了汉末,越来越包装不住了——名实不副。

这就是嵇康们最反对的,理论不是出于天然的真理,而是经过包装的,谁掌握着权力,谁就拥有了理论解释权。换句话说,理论是用来忽悠人的。

有文化自觉的知识分子开始探索新的理论。

偏巧子贡曾经说,夫子之文章,可得而闻也;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。

也就是说,孔子流传于世的,只是有形的,真正体现孔子博大精深的哲学思想的人性、宇宙、自然以及人与自然等形而上学,因为我们程度不够,没有能够学习到。

子贡这句话给了人们启发,那么孔子形而上学都是讲了什么呢?

这时候人们在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的著作中得到了启发,尤其东汉明帝以来,佛教在中土扎根、繁育,渐渐吸引一部分知识分子加入其中,研究、传播、发扬光大其理论,于是,人们的头脑开起了风暴,形而上究竟有什么?

年轻的知识分子们上穷碧落下黄泉,苦苦思索、穷究义理,渐渐演化出一门新的学派——玄学。《老子》“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”。

玄之又玄众妙之门

在探索理论的过程中,士大夫们又发明了一种形式——清谈。

所谓清谈,不仅仅是坐而论道,还是非常有仪式感的。有严格的一套程序。

清谈也被称作空谈等名目。在通常情况下,甲乙双方分为主客,人数不限,两人、三人或更多一些人。谈话的席位称为“谈坐”,谈论的术语称为“谈端”,谈论时引经据典称作“谈证”,谈论的语言称为“谈锋”。在主客双方谈论的过程中,甲方可以提出自己对主题内容的见解,以树立自己的论点,乙方可以通过对话,进行问难,推翻对方的结论,同时树立自己的理论。在相互论难过程中,其他人也可以发表意见,表示对讨论主题的赞成或反对,称为“谈助”。待到谈论结束时,或则主客双方协调一致,握手言和,或者各执一词,互不相让。于是,有人出来调停,暂时结束谈论,这就叫“一番”。这样,也许还有二番、三番,直至有所结论,胜者一方得“胜论”,败者一方为“败论”。这种类似今天学术会议的对话方式,所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,如宇宙观、人生观、天文地理、政治历史、人物臧否、道德伦理等等,但不是海阔天空的神聊,也不是漫无边际的虚谈,而是有的放矢,并且以辩析其中的哲理为目的。清谈的内容虽然重要,但更重要的在于精神。应该说,清谈是一种活泼的和有效的思想交流方式,给了学术思想界以一个朝气勃勃的生机,使士人们从自己的书斋中走出来,进入一个相互辩论寻求真理的境界,一个形而上的境界。

如前文提到过的,驸马爷王济说的:“张华善说《史》《汉》;裴頠论前言往行,衮衮可听;王戎谈子房、季札之间,超然玄著。”大概就是众名士在洛水边进行的一场清谈,完了王济所做出的评论。

清谈完了,大家各自回家,寻找理论根据,著书立说,支持自己观点,成一家之言。如裴頠《崇有论》,卫瓘《丧服仪》,傅嘏《难刘劭考课法论》,就连钟会也有《四本论》,可惜已经失传了。

这一派的创山始祖是何晏、王弼、夏侯玄那一群人,即被魏明帝处理的“浮华案”中那一批人。

何晏我们介绍过,并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,确实有真才实学。有《论语集解》、《老子道德论》等专著。论文有《无为论》、《无名论》、《九州论》等等数十篇。要不然也不可能在曹丕那么烦他的情况下,还能领袖文坛。

何晏除了学问好,人长得非常帅。齿白唇红,玉树临风。传说魏明帝疑心他脸上搽了一层厚厚的白粉。一次,在夏天之时,魏明帝着人把他找来,赏赐他热汤面吃。不一会儿,他便大汗淋漓,只好用自己穿的衣服擦汗。可他擦完汗后,脸色显得更白了,明帝这才相信他没有搽粉。

长得帅吧,他还再刻意装饰。他发明了一个叫做“麈尘”的手把件。就是采纯白的鹿,这种鹿现在可能都绝迹了。把鹿尾巴裁剪好,镶嵌在白玉雕成的柄上,玉也得是洁白的,不能有一点瑕疵。用纤纤玉手,握住洁白的麈尘,谈笑间随意挥动,乖乖,潇洒极了。

想想吧,这么一个大帅哥,走到哪还不一片尖叫?

何晏女粉丝多,他又好这一口,那就是鱼入大海,鱼水之欢。子非鱼,焉知鱼之乐也。虽然何晏是当朝驸马,但他也是当朝皇子啊,虽然没有曹氏血统,被曹丕称为“假子”。但架不住人家的粉丝不在乎,只有能得到当朝第一美男子的雨露滋润,管他是谁的驸马谁的儿子。

何晏女粉多,身子骨又单薄。早早就得了难言之隐。

一般男人得了别的病也就认了,骂个倒霉,能忍就忍了。可是得了这种病谁也不愿认啊,更不能忍啊,得积极寻找治疗啊。

还真让何晏找到了药方子,这个药叫做“五石散”。

五石散,顾名思义是由五种石头为主,还配点别的药合成。哪五种石头呢?

①石钟乳:功效:温肺气,壮元阳,下乳汁。主治:虚劳喘咳,阳痿,腰脚冷痹,乳汁不通等。

②白石英:功效:温肺肾,安心神,利小便。主治:肺寒咳喘,阳痿,惊悸善忘,小便不利等。

③石硫磺:功效:壮阳,杀虫。主治:内服治阳痿,虚寒泻痢,大便冷秘;

④赤石脂:功效:涩肠,收敛止血,收湿敛疮,生肌。主治:遗精,久泻,便血,脱肛,崩漏,带下,溃疡不敛等。

⑤紫石英:功效:镇心,安神,降逆气,暖子宫。主治:虚劳惊悸,咳逆上气,妇女血海虚寒,不孕。

鲁迅学过医,对于什么药治什么病,自然有发言权。鲁迅说,五石散是一种毒药,开始没有人敢吃。可能何晏将药方略加改变,便吃开头了。

但是吃这种药非常麻烦,首先,服散后一定不能静卧,而要走路。魏晋名士最喜欢散步,称之为“行散”,其实这并不是他们格外喜爱锻炼身体,而是因为偷懒躺下就性命不保。

后世不知缘起,把出门溜达也称为散步。

除了走路,饮食着装上也要格外注意。服散之后全身发烧,之后变冷,症状颇像轻度的疟疾。但他们发冷时倘若吃热东西,穿厚衣物,那就非死不可了,一定要穿薄衣,吃冷东西,以凉水浇身。所以五石散又名“寒食散”。按照书上的说法,就是“寒衣、寒饮、寒食、寒卧,极寒益善”。但是有一样例外,就是饮酒,一定要喝热酒,而且酒必须好、必须醇。服散之后还不能不吃东西,一定要大量进食,“食不厌多”。而服药的人,还不能穿新衣服。因为服药之后,人的皮肤特别敏感,很容易被磨破,新衣服比较硬,所以魏晋名士大多痛恨新衣服,而喜欢穿柔软破旧、没有浆洗过的衣衫,不仅要旧,而且还要宽大,省得它磨皮肤。鞋子最好也别穿,要穿就穿木屐,以减小和皮肤的接触面积。可这些经年累月不洗的衣服里头会滋生虱子。虽然是因为脏才生的虱子,但是这是生在名士身上的虱子啊,于是一边谈天,一边把手伸到衣服里头捉虱子,就成了“扪虱而谈”,被认为是风雅的事情。

鲁迅先生说:“我们看晋人的画像和那时的文章,见他衣服宽大,不鞋而屐,以为他一定是很舒服、很飘逸的了,其实他心里都是很苦的。”

鲁迅说:“因为药性一发,稍不留心,即会丧命,至少也会受非常的苦痛,或要发狂;本来聪明的人,因此也会变成痴呆。所以非深知药性,会解救,而且家里的人多深知药性不可。晋朝人多是脾气很坏,高傲,发狂,性暴如火的,大约便是服药的缘故。比方有苍蝇扰他,竟至拔剑追赶;就是说话,也要胡胡涂涂地才好,有时简直是近于发疯。但在晋朝更有以痴为好的,这大概也是服药的缘故。”

服药还不仅仅是给生活带来某些不便的问题,如果稍有不慎,就会被毒死。

名士皇甫谧在服药后,排解不当,落下了一身重病。他说自己承受了可怕的痛苦:“浑身燥热,五内如焚,在隆冬季节,光着身子吃冰,夏天就更加难以忍受,像得了疟疾、伤寒一样,身体浮肿,四肢酸痛,只能放声哀号。”他实在忍受不了,要拿刀自杀,叔母苦苦劝阻,才活了下来。

皇甫谧说道:“许多人发散失误,死于非命。我的族弟,痛苦得舌头都陷入喉咙之中;东海人王良夫,痈深深陷入后背;陇西辛昌绪,脊肉完全溃烂;蜀郡的赵公烈,中表亲戚里有六人因此而死。这都是服用寒食散造成的,我虽然还活着,但也是苟延残喘,贻人笑柄。”

既然服药如此麻烦,又如此危险,但为什么能风靡呢?

废话,嗑药有什么好解释的,就是爽啊。

服用五石散后,人体忽而发冷忽而发热,肉体确实暂时陷入一种莫名的苦痛中,然而精神却可以进入一种恍惚忘我的境界。世俗的烦扰、内心的迷惘都可以被忘怀,剩下的是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。在这样的时刻,什么都不放在眼里,什么都不配拘束自己,只有膨胀的自我意识,任意所之。

更何况,它还对男人有特殊的好处。

鲁迅考证说:吃散发源于何晏,和他同志的,有王弼和夏侯玄两个人,与何晏同为服药的祖师。有他三人提倡,有多人跟着走。他们三个人多是会做文章,除了夏侯玄的作品流传不多外,王何二人现在我们尚能看到他们的文章。他们都是生于正始的,所以又名曰“正始名士”。但这种习惯的末流,是只会吃药,或竟假装吃药,而不会做文章。

阮籍、阮咸叔侄之所以居丧期间还得喝酒我想也是因为吃药的缘故。

鲁迅说:居丧之际,饮酒食肉,由阔人名流倡之,万民皆从之,因为这个缘故,社会上遂尊称这样的人叫作名士派。

鲁迅又说:不过何晏王弼阮籍嵇康之流,因为他们的名位大,一般的人们就学起来,而所学的无非是表面,他们实在的内心,却不知道。因为只学他们的皮毛,于是社会上便多了很没意思的空谈和饮酒。许多人只会无端的空谈和饮酒,无力办事,也就影响到政治上,弄得玩“空城计”,毫无实际了。在文学上也这样,嵇康阮籍的纵酒,是也能做文章的,后来到东晋,空谈和饮酒的遗风还在,而万言的大文如嵇阮之作,却没有了。刘勰说:“嵇康师心以遣论,阮籍使气以命诗。”这“师心”和“使气”,便是魏末晋初的文章的特色。正始名士和竹林名士的精神灭后,敢于师心使气的作家也没有了。

名士的内核没有了,就更得端着名士的范儿,为了保住名士的范儿,就得牢牢把控住话语权。只有全面占领上层建筑,才能把话语权掌握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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